大自然的永恒轮回 四季有时

年少时，我对时间的流逝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外婆每天清晨撕下的日历。那本日历高悬墙头，年幼的我踮起脚尖也遥不可及，只能远远望去，凝视其上鲜艳硕大的数字。外婆说，撕下一页日历，便代表光阴流逝一日。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外婆将撕下的页面折叠、翻转、展平，不一会儿，那页日历便幻化成一个小巧的纸篓。每日吃饭时，这小纸篓便派上了用场，承载着外婆剥下的虾壳或鱼刺。于是，我那时便坚信，时间是与外婆倒掉的残渣余屑一同溜走的。

悬挂日历的那面墙，也是丈量我身高的标尺。外婆说，垒成这墙的一块瓷砖高为5厘米，数出我有几块瓷砖高，便知我的身高。渐渐地，外婆口中瓷砖的数量日渐增多，到后来，无需仰头、无需踮脚，我便能清晰地看见那本日历。此时的我，已不再是懵懂孩童，然而外婆仍旧执意为我剥虾挑鱼刺，但我清楚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是残酷且不可逆转的，它夺走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强加给我堆积如山的作业与考试；它抹去外婆诗意蓬勃的青春，野蛮地在她的脸颊上刻下皱纹，在她头上种下白发。时间如一位沉着冷静、公正无私的掌控者，不因人们对美好年华的眷恋而放缓脚步，芸芸众生皆受其支配，任其摆布。

步入高中，我离开小县城，奔赴城市求学，回家的次数便愈发稀少。学校俨然是一座斗兽场，一道道难啃下愈加苍老的她。一时无言，愧疚无从表达，我只顾埋头吃饭，看着一只只光滑通红的虾有序地跳进碗里，宛如构成爱之交响曲的音符。

等吃完饭，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外婆吃饭时佝偻扭曲的背影，我才发觉，从小到大，她都是等我们吃完饭后才坐下来安心进食，而我却习以为常，不觉亏欠。在这1095天里，她撕下了1095张日历，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渐渐染黑又慢慢变白，热烈地回忆着童年时围着她转的我，热切地招呼着回家后却没能与她多聊几句的我，其余的时间只能被空虚与思念填满——我已不忍继续想象下去。

几天前，听母亲说，外婆已经买下了她走后要埋葬自己的土地。母亲说那是外婆亲自挑选的，她觉得那风水很灵。外婆并没有患什么疑难杂症，因此先前我从未想象过她的离去，得知她已经作好这种准备，一时间情难自抑，眼泪断线。我意识到这不得不直面的现实：在夕阳西下的暮年，外婆每撕下一页日历，她离生命的尽头便近了一步，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如流沙般愈发稀少珍贵。恍然间忆起儿时懵懂地问她：如果生命只剩最后3天要做什么？记得她笑着回答：“第一，把家里打扫干净，让走的时候没烦恼；第二，给孩子们打几次电话，听听他们的声音；第三，静静地躺着，回忆这一辈子。”

思及此，我心中五味杂陈。外婆老了，她离我越来越远了，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时间上的距离。她曾给了我無尽的爱与呵护，而我却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她，让她一个人承受着孤独与衰老。我必须改变，趁着还有机会，加倍地爱她，弥补过去三年的缺失。

时间依旧在流逝，但我不会再做它的奴隶。我会珍惜与外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让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年轻、永远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