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梦颖 陈玉琪

　　江西黄阿姨爱上短视频平台假“靳东”的事，一时间刷爆网络。

　　刚开始，网友们嘲笑这无非是一个“大龄粉丝”的臆想症，但越来越多网友发现，黄阿姨并非孤例。这背后是中老年女性被忽视的情感需求，她们背上了过重的家庭属性，与社会脱节。

　　其实，从更年期开始，女性就面对一道坎，激烈变化的激素水平会导致一系列生理症状，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

　　早在2010年就有数据显示，中国更年期女性人数达到1.6亿，跃居世界首位，根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到2030年，全世界会有12亿以上的妇女处于更年期，我国的更年期女性也将超过2.1亿，约占人口的1/7，而80%以上的女性会遭遇更年期相关的不适或疾病。刚过不久的10月18日，就是“世界更年期关怀日”。

　　随着消费升级与社会意识的进步，我国更年期以及中老年女性相关用品及服务的市场规模在不断扩大，有些品类的市场规模已达百亿元。但是，这仍与我国庞大的更年期及中老年妇女人数不相匹配，尤其那些身处下沉市场的需求，依然静默。

　　“靳东”是假的，但中老年女性需要人疼，是真的。

　　一盆污水

　　徐慧49岁的妈妈这两年睡眠质量越来差了，常常一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

　　“她老说自己一躺下，脑子里就各种想法，其实家里也没有任何事情要她担心。”徐慧劝妈妈去看心理医生，但妈妈不愿意，觉得自己没有心理问题。

　　白天，徐慧的妈妈特别喜欢做家务，一刻也闲不下来。“我和老爸觉得已经非常干净了，她觉得还不行，有浮灰。”

　　一个名为“妈妈正在更年期”的豆瓣小组有近3000名成员

　　根据中华预防医学会妇女保健分会发布的《更年期妇女保健指南》，女性在绝经过渡期中新发抑郁的风险会显著提高，更年期抑郁症的发生率是绝经前的4倍，有50%的女性在这一阶段会出现抑郁症状，26%达到诊断标准。

　　复旦大学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博士、医学心理科医师袁心崧介绍，门诊大概有60%~70%的患者是中老年女性，“是精神科门诊最主要的患者来源”。

　　袁心崧指出，在更年期，激素变化往往会成为抑郁症的发病诱因，而有抑郁症病史的患者可能会复发或加重。

　　虽然抑郁症高发，但与年轻人相比，中年群体的抑郁症要好治得多。

　　袁心崧介绍，在更年期首发抑郁症的患者以轻度居多。“中老年群体人格结构比较稳定，价值观、融入社会的能力比较好，这个时候发病更可能是生理问题，社会心理因素比较少，吃药是很有效的。”

　　许多人对“更年期”的第一印象，就是脾气暴躁。在某个问答类网站，像是“快被更年期老妈逼疯了，怎么办？”“更年期妈妈究竟有多可怕？”“如何应对更年期母亲？”这样的提问层出不穷，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女性在这一时期都会变得易怒。

　　徐慧反而觉得，妈妈的脾气变得更柔软了，“没有以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今年48岁的Ada觉得自己一直脾气“比较大”，即使进入更年期，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什么变化。“但以前跟先生吵架，他会觉得是工作上压力大，现在的话他就会问你是不是更年期了”。

　　被污名化的“更年期”，让许多女性即使经历着，也不愿意告诉家人。徐慧就觉得，妈妈不喜欢和她讲这些事情。

　　尽管近年来出现了一些针对更年期女性的健康、社区类APP，但基本都是昙花一现。而在国外，女性社交网络“Peanut”已经开始着手打造一个面向更年期女性的社区，预计到2025年将惠及10亿女性。

　　图源：Peanut官网

　　“像青春期、孕期，我觉得更年期对女性来讲都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生理阶段，但它就成了一个负面词汇，这事让我觉得不太能理解。”Ada说。

　　“感觉大家面对一个不是很好相处，或者跟自己期待中不一样的中年女性的时候，就很容易第一反应，她是不是更年期。”徐慧也认为，没有必要对“更年期”上高度、贴标签。

　　难言之隐

　　“中年女人除了没人疼身上哪儿都疼。”曾有女性网友自嘲道。除了心理疾病，更年期的生理问题也接踵而至。

　　一位三甲医院的妇科医生介绍，更年期妇女最常见的生理变化包括月经紊乱、运动系统退化，出现腰背、四肢疼痛，部分会出现肩周炎、颈椎病。另外，也会出现阵热潮红，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盗汗、失眠、心悸等症状。

　　Ada曾经是一名程序员，五六年前开始自己创业。白天很忙，有时还要熬夜，但是此前一旦睡着，基本就能睡到天亮。然而，Ada发现，今年有段时间经常会提前醒来，“早上五点就醒了”。

　　徐慧妈妈的失眠也伴随着心悸、无力等问题。“晚上睡不着，白天情绪不好，晚上一躺下又是睡不着，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而还有一些难说出口的疾病，成为更年期女性“隐秘的角落”。

　　根据美国失禁协会的统计，全球约有2亿人患有尿失禁。其中，有75%至80%为女性患者，并且大部分所患失禁类型为压力性尿失禁。压力性尿失禁，是指在打喷嚏、咳嗽、大笑等腹压增加的情况下，尿液不自主地流出。

　　江苏锡山人民医院外科主任兼泌尿外科主任何晓亮教授介绍，盆底肌松弛、括约肌功能障碍是女性尿失禁的主要原因，这跟妊娠和分娩有很大关系。更年期或绝经期后，由于卵巢功能衰退，雌激素水平下降，引起盆底肌肉张力进一步下降，因此更容易出现尿失禁或子宫脱垂等现象。

　　男性与女性在不同年龄阶段的性激素变化

　　（图源：视觉中国(000681,股吧)）

　　Ada虽然没有出现尿失禁，但她在朋友的推荐下购入一款私密处使用的美容仪器，在自己的朋友圈发出后，就有同事向她询问。

　　“（身边漏尿的情况）太多了，”Ada感叹，有一位年纪较大的同事在上班时突然漏尿，非常尴尬，这位同事还花费了相当高的价格去做私密治疗。“原来这个事情在我周围还挺常见的”。

　　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朱兰对中国女性盆底功能障碍进行的流行病学研究显示，我国成年女性尿失禁和盆腔器官脱垂患病率达40.5%，40-49岁女性尿失禁患病率为35.4%，其中，压力型尿失禁为主要亚型。

　　而在一些偏远地区，情况可能更为普遍，一份研究显示，在新疆阿拉尔市，已婚女性尿失禁患病率为53.9%，压力型尿失禁的患病率为38.3%。

　　Ada觉得，这个问题普遍存在，但是被大家所忽视。许多女性接触到的都是劣质信息，也许几十块钱就能解决的方案，还要花几万块去解决。“因为你不讨论公开去谈，大家都会装作它不存在，这是最要命的。”

　　何晓亮表示，就女性而言，目前出现尿失禁症状的病人的就诊率还不算非常高。“因为尿失禁——我们通俗讲也是一种‘社交病’，很多人觉得难为情、难以启齿，所以很多人就不去看医生了。或是有轻微的尿失禁，就随它去了。”

　　不过，何晓亮提到，随着社会思想意识的进步，近年来尿失禁病人的就诊率有所提高。“不像十几、二十年前，这种病人很少能见到。”

　　何晓亮介绍，目前针对尿失禁的治疗方式分为手术治疗与非手术治疗。在症状比较轻的时候，一般采取非手术治疗，让患者改变生活方式，还有进行激素补充治疗，或是自主或借助器械进行盆底肌肉的锻炼，以及生物电反馈的治疗。而尿失禁较重的患者可采用微创手术治疗。

　　同时，何晓亮指出，若未及时就诊，尿失禁、子宫脱垂等不仅因为尿液异味影响自己和旁人，也会进一步造成外阴或阴道等发炎甚至影响肠道功能等多方面问题。

　　下沉缓慢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

　　2018年，我国更年期用药市场规模约24.2亿元，比2016年增长了41.5%。2018年行业增速提升较大，全年同比增长41.52%。

　　我国更年期用药市场规模（图源：智研咨询）

　　除用药外，根据中国造纸协会统计，2012 年到 2017 年间，我国成人失禁用品（包含纸尿裤、纸尿片、护理垫等）市场规模从 2012 年的 23.8 亿元增长至 2017 年的 62.9 亿元，年复合增长率高达 21.5%。

　　市场上适合中轻度失禁患者的产品命名不一，安心巾、轻失禁巾、呵护巾等都属此类。

　　前有“月经贫困”，后有“更年期贫困”。这类失禁巾，价格比卫生巾更贵。在电商平台搜索发现，这类产品的单片价格在1.5元~3元不等，卫生巾的单片价格为0.5元~1.5元。

　　失禁巾品牌捷护佳相关负责人侯金会介绍，与普通卫生巾相比，轻失禁巾的吸收量要更大，“一片失禁巾要达到三片卫生巾的吸收量”，这就导致了它成本价更高。此外，失禁巾在锁水、防侧漏、表面干爽度等方面要比卫生巾要求更高。

　　但是，行业人士曾指出，我国这一市场远未达到“应有体量”。与多个发达国家相比，我国中老年护理行业体量是最小的。直观上来看，中国的尿失禁市场目前大约占女性卫生用品市场体量的约1/7，而在日本，这两者的规模则基本持平。在某电商网站上，卫生巾产品动辄万人甚至10万人收货，但20块钱一包的失禁巾只有百人收货。

　　目前，在电商平台上销量位居前列的产品仍以进口品牌为主，比如美国公司金佰利旗下的得伴、波兰的Seni、日本的安顾宜、乐互宜。“国外品牌成熟，消费者认知也高。”侯金会说。

　　今年7月份，44岁的演员马伊琍转发了一篇题为《我买了一盒阴道哑铃》的文章，把产后复健、中老年女性往往难以启齿的漏尿问题摆上桌面，让很多人这才意识到，原来女性漏尿是需要并且可以治疗的。

　　大悦创新医疗(002173,股吧)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刘先生表示，目前国内盆底康复器械的B端需求保守估计在百亿级以上，根据单一电商平台的数据推算，C端市场规模也有2亿元以上。

　　他介绍，B端医疗服务仍是当前盆底康复器械的主要场景，但已经开始向家庭场景延伸。“在市场需求不断放大的背景下，围绕盆底康复的解决方案已经出现分化。”

　　电商平台上销量较高的盆底修复类产品

　　无论是失禁巾还是盆底修复产品，商家都遇到了消费者认知与推广难题。

　　上述负责人指出，目前失禁巾和盆底修复产品的用户主要集中在一线城市，具备一定的盆底健康知识。“二三线城市到县、镇，他们可能有这类需求，但是经济能力和消费认知是一个问题。”侯金会说。

　　“他们那一辈人都特别节俭。”侯金会回忆，有轻微尿失禁的中老年人尽管知道有这样的产品，也不会主动去购买，而是选择勤换内衣或者少出远门。

　　刘先生表示，由于盆底康复器械的适应症涉及私密部位，在市场推广过程中，发科普图文和视频都受到限制。

　　而更年期的污名化，也使产品推广缺乏良好的沟通环境。Ada就觉得，“更年期的女性把更年期当作一个挺丑的事，不大愿意在公开场合（谈）。”

　　（应采访者要求，徐慧、Ada为化名）

　　编辑：黄玉璐 校对：彭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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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李显杰 ）